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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子衾叶容浅免费全文 慕子衾叶容浅小说在线阅读

2020-06-02 16:00:12   编辑:之亦
  • 此间长情 此间长情

    慕子衾第一次见到叶容浅时,就觉得她合自己眼缘。彼时,他还只是七皇子,知道她为结善缘,为人“毫无底线”——家父身为朝中重臣,她也敢偷溜出去买话本子,敢深夜施救陌生重伤男子;被家中姐妹丫鬟欺负也默默承受,...

    簌簌清幽 状态:已完结 类型:资讯
    小说详情

《此间长情》 小说介绍

慕子衾叶容浅是著名作者簌簌清幽成名小说作品中的主人翁,书中的那男主慕子衾叶容浅如磐石般坚定,女主的豁然与可爱,温暖而不失俏皮。下面看精彩试读!慕子衾第一次见到叶容浅时,就觉得她合自己眼缘。彼时,他还只是七皇子,知道她为结善缘,为人“毫无底线”——家父身为朝中重臣,她也敢偷溜出去买话本子,敢深夜施救陌生重伤男子;被家中姐妹丫鬟欺负也默默承受,夸赞起人来睁眼说瞎话。他一直以为不打紧,她不爱惜自己,他加倍爱惜她就好了。此时,他已成皇帝,那个傻丫头竟然深明他看重的一切,为他断了善缘修行,弃皇后之位三年,藏身于民间……她有心结,他须得寻她出来,来实现曾经许下的诺——此间长情,至死不渝。

《此间长情》 第一章金风玉露一相逢 免费试读

天边暮色半掩,夕阳懒懒地休憩在黛绿山头,青石板铺成的街道慢慢逸出丝丝凉意,亭台楼阁,帷幕渐垂,隐隐透出一点点妃色的烛辉,暧昧地氤氲成女子的笑语。街边夜市的摊子早已支起,灯笼高悬,桌椅齐全,食物的香气飘出老远,人们的笑语喧哗驱散渐渐浓稠的夜色。

大行国土广袤,繁荣昌盛,民风开放,故夜市也极为热闹,亦没有宵禁一说。炎炎夏日酷热难耐,夜晚随家人出游纳凉,在夜市小坐,买些甜水茶果、熟食点心尝尝,也是乐事。大家闺秀大多白日上街游玩,来夜市的虽然少,且多戴帷帽掩去容颜,却也不是没有,只是,那位方才经过的那位大家闺秀,未免也裹得太严实了些,甚至显得有点……鬼鬼祟祟的?

只见那位裹得极为严实的大家闺秀一路躲躲闪闪,左顾右盼之后,拐进了一家书斋。书斋挺大,弥漫着纸墨香气,书柜虽塞得满满的,店里却寥落得没几个客人,只有一名胡子拉碴的男子在与书斋老板争论着什么。

“老板,你看看我写的小说吧,字字血汗,出书之后定能为你的书斋挣来许多银子,你就收了吧,绝不会让您失望!”

书斋老板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拒绝道:“你就是字字血泪都不行。言骁,你也知道,我是商人,不会做赔本买卖,虽然现在武侠小说大行其道,极受欢迎,可你写的实在是……”他很好心地没继续往下说。

言骁摊开书稿,指着它开始滔滔不绝:“我写的如何?你看我的主人公,有大智慧、大机缘!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一路成长,难寻一败,多么令人热血沸腾……”

书斋老板打断他的话:“就是因为你的主角这么完美,故事情节这么一面倒,我才说不行的啊……”突然他眼睛一亮,瞟到那位刚踏进书斋的大家闺秀,招手笑道:“叶家小姐,请你过来一下可好?”

叶容浅撩开帷帽,走过去笑道:“老板真是有一双慧眼,穿成这样你都认得出来。”

因前日出门路遇匪徒之事不慎被四妹妹容瑰知道了,容瑰尚且年幼,恰好是年少不更事的年纪,一个不慎又将此事捅到了近来心情一直不好的父亲面前,令她不仅独领了父亲的训斥,还被下了禁足令。

父亲的命令,固然是要听的,但今日上街买书之事,她已期待了足有一月之久,也是必定要做的,小小地违反一下,应当……应当也不为不孝,万万不可算作恶缘。

“放眼京城,也只有叶家小姐你才会穿成这样子。”书斋老板笑吟吟地指着她对言骁道,“言骁,别看她穿得与众不同,这位叶家小姐,其实她的看书品位最同大众一致,你不妨请教一下她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以后也好往那方向发展发展。”

大行繁荣已久,民风开放,百姓大多识字,闲暇时光,五大三粗的汉子武将喜看角斗,稍文雅些的则爱读些小说书籍、谈些八卦逸闻取乐,故话本杂谈在当今极受欢迎。

“叶家小姐喜欢看主人公十分完美,横扫四面八方的武侠小说吗?”

容浅看了眼书稿,想想,委婉地道:“呃……武侠小说我的确爱看,但主人公这么强大,一路胜利,听起来好像并不是很有悬念,算不上特别吸引人吧。”

“啊……果然如此,就跟老板说的一样……”言骁沮丧地叹了口气,低头想了想,又兴奋地抬起头来道,“那这样如何?主角一路战败,但越挫越勇,百折不挠,在失败中成长,逐渐强大起来,然后在最终决战中……”

他别有意味地停下,等着对面两人的追问,容浅则十分知趣地接上:“终于战胜了?”

“错!还是战败!怎么样,你们猜不出来吧?够有悬念够别出心裁吧!”

……

沉默片刻,容浅和书斋老板对视一眼。

“这……”

“看得也太憋屈了吧!”书斋老板一针见血。

言骁把手稿往柜子上一摔,负气道:“胜也不行败也不行,到底要我写成什么样才可以啊!叶家小姐你说,你到底喜欢哪种小说!”

对她来说这种东西不过打发时间,只要有趣就好了,真的不挑的。叶容浅扶额笑道:“说到武侠小说,我觉得主人公的完美与否不重要,我只是爱看江湖上的爱恨情仇罢了,打打杀杀什么的,还是能免则免。”就算是书里虚构的人物,能让他们积些善缘也是好事。

“……不爱看主人公决战?只喜欢看江湖上的爱恨情仇?”这什么奇怪的口味,决战激斗有多热血她到底懂不懂啊!

这位仁兄的脸色有些发青。叶容浅忙弥补道:“也不能这么说,只是比较喜欢,相对而言。”

言骁面沉如水地打量了叶容浅片刻,还是一把抢过摊在柜上的手稿,愤愤甩门而去:“庸俗!”

居然……就这么跑掉了,不愧是写书人,果然十分有个性。

身为叶家小姐,京城宰相之女,按理来说她应当醉心琴棋书画,精通诗词歌赋,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对。但她就是没有普通大家闺秀的高洁爱好,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女红才艺,倒是喜欢上街东游西逛,拿话本笑话来打发时间。连叶容华她们都嫌自己这个姐姐平凡庸俗,风雅的写书人嫌弃自己也是应该的,应该的。

被大力摔上的门还在微微晃动,叶容浅眼巴巴地望着门口,叹了口气:“唉,又没能结下善缘……”

书斋老板见她十分沮丧,便好心安慰道:“哪里哪里,你帮我赶走他,让我免受嘈杂之苦,换来六根清净,也算是一种善缘吧。”

“……也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善缘再小也是福,同样能为来世积德,她暗暗记下一笔,终于问出今晚来此的目的,“对了老板,《会心一笑》还有吗?”

《会心一笑》是当今京城最受欢迎的笑话书,也是叶容浅最爱看的书。从去年开始,一月一期,已经出了十九期了,书并不厚,可里面的笑话却十分新奇有趣,引人发笑,深得叶容浅的心。最别出心裁的是《会心一笑》每期都会有两三页拿当今权贵的窘事做雅谑,大户人家的八卦向来是百姓最感兴趣的话题,据她看来,《会心一笑》靠这个大概也赚了不少银子。

叶容浅也曾在《会心一笑》上小小地露过一把脸,这小小露的一把脸可比她平日为了逗人发笑做的鬼脸要有用许多,竟博得了百姓不少的笑谈和戏谑,托他们的福,也结下不少善缘。

去年叶容浅进皇宫赴宴,一不小心失足栽进荷花池里,挣扎过程中着实尝了好几口污水,弄得一身淤泥,水淋淋地被几个宫女拖上岸去,实在是狼狈极了。幸而是在后宫,外男不得入内,否则那等情况下只会更令人难堪。

也不知执笔者是从何处得知此事,虽然下笔很和善,并没点出她的名字,整篇文章只用了叶家小姐这四字来称呼她,但京城里谁人不知,在叶家四位姑娘中,也只有她这位大姐才会出这种丑。

自此以后,叶家小姐便成为叶容浅的专属称呼,倘若有人敢用叶家小姐称呼叶家其他几位姑娘,必然会为自己招来叶容华的一顿鞭子。

“便是货源再紧,卖得再俏,在下也必定为叶家小姐你留着一本。”书斋老板躬身在柜台下翻找半天,终于寻出一本递与叶容浅,“这期还有清舟先生执笔的笑话,想必你定然爱看。”

叶容浅闻言翻书细细查看,惊喜地笑道:“真的呢!”

清舟先生算来应是如今最讨百姓喜爱的写书人了。他的笔力极见功底,不论是大开大合的写意勾勒还是柔软细腻的工笔描绘,都能拿捏得十分得心应手,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文风又俏丽,便是信手拈来的小令杂谈,都能极好地融入文章中去,丝毫不显突兀。百姓看故事看个热闹,文人雅士探笔力叹个不如,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见解,却又殊途同归,一致认为清舟先生实非常人也!

“所以这期的《会心一笑》卖得相当火爆。”书斋老板意有所指地道,“好不容易才为你留了这最后一本下来。”

叶容浅拿到新书自是十分上道,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到柜台上,笑道:“知道您辛苦了,在下也没有多的,若是不嫌弃的话,剩下的银子您留着买杯茶喝吧。”

“不辛苦不辛苦,劳姑娘费心。”书斋老板收了银子,笑容越发和善,对容浅道,“若不嫌弃的话,不妨再在我这书斋里看看。”

叶容浅刚要婉拒,门帘忽然被人撩开了,一身青色麻衣的小子一头撞进来。夏日夜晚颇凉,他倒跑出一身的汗,还来不及喘口气便急匆匆地嚷道:“老板,还有《会心一笑》吗?听说这期有清舟先生的手笔,咱家公子说他也要买两本来看!”

“有的有的!别急。”书斋老板弯腰在下面掏了半天,搬了一大捆《会心一笑》出来垛在柜台上,笑眯眯地道,“要多少?”

……老板,说好的最后一本呢?你是不是忘了她还站在这里,怎么就直接搬了一大摞出来了?

那小厮想想,十分财大气粗地挥手:“都要了!”

“马公子果然是爽快人,我这就给你包起来。”

叶容浅看看那高高一摞《会心一笑》,又想想自己攒了好久的那锭银子,默默地掀起帘子走了。

算了,施舍银子也算是积了善缘,不可在意,不可在意。

只是这个月大概又没法吃到正餐以外的点心了。想要加餐,绝不是因为她嘴馋,虽然,她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馋,但是府内管制她膳食的嬷嬷,实在厉害了些,教导她大家小姐一定不许多吃,否则甚是不雅,每餐只允许她吃个七分饱。有时厨房里额外剩了些点心或是做坏的松子糖,也常被嬷嬷拿去给她那小孙子解馋,或是散给小丫头们甜甜嘴,这也没什么,她看看就好。冬天的时候,天寒地冻,下人大多惫懒,那七分饱也时常变成五分饱。

她在府里,时常要赶工做针线活,有时还要兼顾着挨上一顿家法,若平日不抽空补食些点心,哪里熬得下去。

这笔银子,理当算是大大的善缘。

叶容浅走在街上,想着鲜花饼清香甜润的滋味、灌汤包子滚烫鲜美的汤汁、蒸蛋羹滑嫩的口感,一边往下咽口水,一边在心中盘算着这个月到底该怎么过。

把自己做的女红偷偷拿出去卖肯定不行,因为她做女红都是在贴身侍女眼皮底下,一针一线都是有数的。从前她也想过这么做,只是还没走到相府大门口,自己就被人拦了下来。是她从前的贴身侍女清儿发现了,转脸就向二妹妹叶容华报了上去,二妹妹得知此事,便早早地命人守在大门口,截住了她的生财之道。

彼时二妹妹小小一个人,带着一群侍女,气势十足地站在相府大门口,吩咐府里的老嬷嬷押着她在一旁跪下,把她做的荷包锦囊全部收了,当着她的面烧了个精光。

烧这个,她固然不是很在意。只要烧掉它们能让二妹妹高兴,能结个善缘,她没有任何意见。

要不把爹爹从前给她的金簪当掉一支去?虽然她屋里值钱的东西基本都登记在册,想偷偷耍花样基本不可能,但她还是私自藏了些从前的东西,那些都是她留着以后救急用的,为了一个月的点心……是不是有些不值当?

夜渐深,路上的行人慢慢少了,她依旧慢悠悠地迈着步子,正想得入神,不料经过一个死胡同口的时候,却冷不防被人一把攫住胳膊大力扯进浓稠的黑暗里。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涌进鼻翼,叶容浅心中一沉,倒吸了口冷气,暗道不妙。

“姑娘,能否帮在下一个忙?”

和想象的不一样,这竟是个异常温柔和煦的声音,干净清澈,像温和的春风,细细地拂过来,和冷酷残忍相去甚远。

叶容浅缓缓吐出一口气,在心中数了三声暗自压惊,激荡的心跳逐渐缓和下来。她非常识趣地没有回头看那人的样貌,平和地答道:“公子请讲。”

他的声音十分从容:“劳烦姑娘帮我去药铺买些纱布和两瓶上好的金疮药来。”

叶容浅只觉得手心一凉,下意识握住他塞过来的东西,掂上一掂,倒挺沉的,大约是给她买东西所需的银两。如果此时她拿了银两就走,把受伤的人扔在这里不管,必然是极大的恶缘,只是若帮了他,又难断言此人是否是穷凶极恶之徒,为虎作伥,应该也算不上善缘吧。

叶容浅沉默了。

像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他笑了:“叶家小姐,这个善缘,你不愿同我结吗?”

不不不,她非常乐意同别人结下善缘,不过她素来喜爱默默无闻地行善积德,这人倒好,直接认出她了……熟人?叶容浅道:“这位公子,既然你认识我,那也算是朋友一场,我见你身上带伤也不忍心,公子不妨随我去医馆走一趟,这看大夫总比抓药要来得好。”

“都说叶家小姐好结善缘,果然不假。”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低沉的声线随着温热的气息灌入她的耳内,“我这伤不要紧,叶家小姐不必担心,只管帮我去买药来就行。”

他温和的目光落在叶容浅的身上,少女柔软乌黑的鬓发倒映在他含笑的眸底。

叶容浅想了片刻,手里冰凉的银两已经变得温热,她微微笑道:“既然公子这么说,那我也不强求了,我去去就来,请公子在这儿稍等一会儿。”

夜已深,街上行人寥落,许多店铺都关门了,只剩下零星几盏青灯,糊糊的一团光晕,兀自在屋檐前挂着,薄薄的灯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映出沉夜里建筑隐约的轮廓。

所幸叶容浅相熟的那家店铺尚且还亮着灯笼,她袖了银子,生怕拖太久那人伤得重了,忙买了药,急匆匆地赶回来一看,却发现那人已经不在了。低矮的胡同十分幽邃,树枝的影子被外头一盏小小的灯照着,嶙峋地映在斑驳的墙壁上,枝影横斜,像怪物的爪印,看着倒叫人害怕起来。

“人呢?”叶容浅捧着金疮药四处寻了寻,也没见着半个人影,待在胡同口等了半刻钟,料想他不会再回来,便只好带着金疮药和剩下的银子回府去了。

稀薄的月光洒落下来,飞檐的阴影沉沉地压下来,映得门前阶下的小白花越发苍白。屋子里黑灯瞎火的,寂静清冷得像是没人居住。

清冷些好,这说明爹爹并没发现她偷溜出去过了。

她一边暗自庆幸,一边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探头探脑地迈进去。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屋内的灯火随即亮了起来,明晃晃的烛光在地上映出人头攒挤的影子。叶容浅叹了口气,瞄了满屋子的人一眼,垂下头,老老实实地在中间的空地上跪下来。

端坐在上座的人是她爹爹叶相爷,陪坐在一旁的端庄女子是二娘姜氏,她身边站着几位正值青春年华的豆蔻少女,是她的妹妹,个个明眸皓齿眉目清秀,笑得十分好看。

唉,这笑容实在太明媚,怎么说也是姐妹,这隔阂是不是大了点……看来她上辈子造的孽实在深重,才叫她这辈子连一点面子上的姐妹情都没有。

她默默地垂头反思自己。

金砖铺就的地面十分光滑,夏日她穿得又单薄,跪得久了,就觉得膝盖硌得生疼。

叶相爷见她回来,又气又急,随手抄起一盏滚茶就往她身上掷过去。茶杯重重地砸在她身上,烫得她一哆嗦,杯子摔落在地上应声碎成好几块。

袖子被打湿了,贴在肌肤上,***出来的手腕被热茶浇到,烫得发红,灼热的痛顺着手腕迅速爬上来。叶容浅咬牙忍住痛,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地跪在原地。

他冷哼了一声,盯着叶容浅:“你个逆女,你还知道回来啊你?”

“女儿不孝,让爹爹担心了。”

叶相爷怒视着她:“不听我的话偷溜出门,还一直混到现在才回来。莫说是像我们这样的高门大户,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你看谁像你这般混到三更半夜才回来!”

叶容浅十分擅长从善如流:“女儿知错,望爹爹惩罚,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哼,惩罚?我罚你罚得还不够多吗?你什么时候长记性了?你要是能让我省点心,让我多活两年,我也不算白养你这一遭!越纵着你越无法无天,罚你一个月的月钱,待在屋子里闭门思过吧。”他站起来,长袖一甩,示意管家王胜,“看着点小姐,别让她又偷偷往外溜!”

“是!”

二娘姜氏照旧全程沉默,只是在走的时候在叶容浅身边略略停住脚步,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

看吧看吧,左右她早就习惯了,脸皮厚,诚然也是一件好事。

留在最后的照例还是二妹妹叶容华。容浅跪在地上,正待起身,不料背后忽然袭来一股猛力,容浅猝不及防,整个身子狼狈地扑倒在地上,左手狠狠按在地上的茶杯碎片上,尖锐的瓷片划破肌肤,深深嵌进叶容浅的掌心里,染上殷红鲜血。叶容浅暗暗地抽了口冷气,忙用手肘撑在地板上,稳住自己的身子。

“哎呀大姐,你没事吧?”叶容华站在一边惊讶地道,“妹妹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想扶你起来,结果没想到……”

常言道十指连心,痛起来要命,痛起来要人命,老话自然是没有错的,那么她的十指,必定没有和心相连,这……这点痛不算什么,她绝对能忍。

“不要紧,小事而已,二妹妹不必自责。”她忍痛把瓷片清理出来,扯了块帕子把手包住,按紧止血,完全没有脾气,很和气地道,“我知道妹妹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知二妹妹留到现在,还有何事?”

每次都这样子欲说还休的,其实她也很为难啊。早点告诉她,说清楚了她也乐得答应,也好结个善缘。

闻言,叶容华并不回话,只对她笑笑,瞟了一眼她身边的大丫鬟清儿,欲说还休得十分含蓄。

“原来是看上我身边的大丫头了。”叶容浅很善解人意,用没受伤的手拍了拍清儿的肩膀,一副十分好商量的模样,“既然二妹妹想要,我岂有不给之理?清儿只管往二小姐那里去便是。”

清儿在她身边跪下磕了几个头,叶容浅侧身避过,不受她礼。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清儿是个聪明丫头,遇到这个机会,将她私自出府的事情告诉给二妹妹知道,借这个功劳去做她身边的大丫头,这样自然比待在叶容浅身边伺候要有出路得多。

好歹也在自己屋里待过几天,下人活得不容易,叶容浅真心实意地祝福她未来的路越走越远。

被旁人背叛利用是很经常的了,能做个踏脚石帮了别人也是好事,只要别人踩得没那么疼,叶容浅是完全不在意的。

“大姐果然大方,多谢大姐!”叶容华携了清儿的手,扬眉一笑,“天也晚了,我该回去歇着了,这丫头我就带回去啦,明日我同娘亲说一声,让她再给你派个丫头过来。”

“那就有劳二妹妹了。”

她身边丫头本就不多,今晚没了清儿,连给受伤的手上药都难找人帮忙。叶容浅想了想,掏出荷包里的金疮药,小白瓷瓶子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莹润的水色,塞子一拔,一股子苦涩药味儿顿时充斥了整个鼻腔。

她倒了点药出来,敷在被瓷片划破的手心上,忍着痛用白绢将手缠了几圈,紧紧裹住,然后细心地把药收好。

那位黑衣人给的钱多,她又怕那人伤得重,所以买的是上好金疮药,效果极好,往日她自己受了伤都舍不得买。那锭银子还剩了许多,能抵上她两个月的月钱了。

果然广结善缘,必有好报。想来她上一世没做什么好事,所以这一世坎坷了些,很多时候不尽如人意,但上天看在她这一世一心向善的分上,其实对她还是很好的。

朝看庭院花开,夕闻双燕归巢,晴赏素云浮光,雨观苔痕浓淡。当然,这么高雅说的并不是她。她只是时常看书读戏本,闲来提笔写笑话而已。

至于这笑话能不能引人发笑,尚且有待商榷。

叶相爷三天两头地关她禁闭,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性子平和,关禁闭对她来说毫无压力。成日在房内做做女红、写字看书,安心养手上的伤,去小佛堂跪经,几个妹妹也不能随意来找她麻烦,除不能与人为善多积些善缘之外,日子过得十分安逸。

一个月转瞬即逝,她关完禁闭当天,三妹妹叶容馥就特意早起前来恭喜她。

叶容浅一共有三个妹妹,二妹妹叶容华,三妹妹叶容馥,四妹妹叶容瑰。二妹妹和四妹妹性情泼辣,不,活泼,说话也伶牙俐齿,倒是三妹妹容馥性子平和一点,和她处得还算好。

“太好了,大姐终于关完禁闭了。”她亲热地挨着叶容浅坐下来,神情娇憨,“这些日子没有大姐的陪伴,我都要闷死了。”

叶容浅从来都是十分配合,点头道:“是啊,三妹妹以后可以常来。”

只要来这里能让容馥开心,她随时欢迎。

她抬手叫丫头给叶容馥沏茶拿点心吃,叶容馥本来坐了下来,看到她白皙柔软的手掌,忽然噌地一下站起来,拉过她的手来回仔细看:“大姐你的手好了,一点疤痕都没有留呢。”

“养了一个月当然好啦,再说也没伤多深。”她笑着把云片糕端到叶容馥面前,“来,你最爱吃的云片糕,我给你留着呢。”

“嗯,还是大姐好,有好东西都想着留给我。”她拿了块云片糕,边吃边看叶容浅,“对了,二姐姐说爹爹嘱咐她依旧明天跟你进宫,叫大姐你千万要记得,别误了时辰。”

原本宫宴是圣上为了表示对大臣的重视,特地在宫中设的宴会,用来款待在京三品官员以上的妻子及他们的嫡子嫡女。办了几次之后,就渐渐发展成皇室和各家夫人选儿媳女婿的相亲大会了。

叶容浅年方十六,正值青春年华,自然也在相亲对象范围内,她身世不凡,长相也算清秀,理应得到众夫人青睐。不过去年她同叶容华进宫赴宴之时,一不小心栽进荷花池里,还被《会心一笑》拿来做雅谑,闹得街知巷闻,一时间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都是她这个叶家小姐,大概是自那以后,她就被众位夫人从儿媳妇候选人名单里剔除掉了吧。

不过不要紧,比起嫁一位好夫君,她更愿意广结善缘。

“嗯,我知道了。明儿和容华一起去,正好有个伴儿。”虽然实际上她更想留在家里哪儿都不去。

叶容馥把茶喝完,巧笑倩兮:“嗯,那我就先回去啦。”

“三妹妹慢走。”

参加宫宴除了吃饭喝酒看表演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环节——听训话。圣上教导完了,皇后接着来,等训完一轮话,随后才能上菜。

面前的小碟子里摆着精巧细致的点心,细细甜香弥漫在空气里,诱人得紧。她早晨没吃饭,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偏偏叶容浅身为相府嫡女,坐的位置十分靠前,身边就是刚嫁给皇九子的邻国公主新月,大家眼睛都看着,她不能放松也不能吃东西,只好挺直腰板坐在那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们瞧。

攒成一朵花砌在小瓷碟上的是松软的桂花糕,摆成九层宝塔形的是香甜的桂花饼,冒着袅袅热气的小盅里装着的是桂花甜酒。

她端端正正地坐着,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平静的目光已经追随它们多时。

当今皇后最爱桂花,所以宫内栽种的花木也以桂花为重。御膳房为了节省原料,常用桂花做点心,香料坊库存的干花也数桂花最多,调制出的香料或多或少都掺杂了些许桂花。

这么一想,皇室其实也挺勤俭持家的。

“叶家小姐,肚子饿了吧?”低而悦耳的声音忽然凑过来,“其实我也饿了,不过最近御膳房送的点心总是桂花,都吃腻了,看着就没胃口。”

皇后还坐在大殿中央说话,不过时间太久,席面上已经不安静了,坐在一起的姑娘们开始窃窃私语。叶容浅也把脸转过去,对新月公主一本正经地道:“桂花糕和桂花饼已经连续三年出现在宴会上做茶点,所以我对桂花甜酒更感兴趣。”

新月公主“噗”地笑出声,娇艳的眉目宛如花开一般舒展开来,眉梢眼角都添上几分风情。“谁说不是呢,真不知道那些厨子们是怎么想的。”她托着腮,歪着头看着上座的皇后,轻声抱怨,“什么时候才结束啊,我都要饿死了,为什么一个宫宴要这么麻烦……”

这位联姻刚嫁过来的公主自小在蛮国长大,秉性活泼,最受不了这些繁文缛节。蛮国和大行不同,蛮国人素来豪爽,不拘小节,极其尚武,连皇室都没有太多的礼节束缚。

叶容浅就喜欢这样性子直爽的人,心思单纯,讲话耿直,结下善缘十分容易,便开口安慰她道:“公主略等等,用不了多久了,往年宫宴只要皇后娘娘说到辛苦众位卿家的时候,就差不多要结束了。”

新月公主往上瞟了一眼,果然看到皇帝与皇后娘娘携手站起来,一旁的太监尖着嗓子,声音抑扬顿挫传遍全场:“宴会开始。”

她回过头,扑哧一声笑了:“还真准。”

又一个善缘!她默默地在心中记下一笔,谦虚道:“哪里哪里,经验之谈而已。”

往往日叶容浅和邻座姑娘不熟,她口舌笨拙,不善言辞,就算努力搭讪想结个善缘也不成,碰过许多次壁,呛得一鼻子灰,只好自己默默地埋头苦吃。这次宴会她和新月坐在一起,相亲会就演变成了美食鉴赏大会。

“叶家小姐,你尝尝这个炸酥肉,外酥里嫩,火候正好呢。”新月公主积极地夹了一筷子到容浅的碗里,容浅吃了一块,点头:“好吃。”

“还有这个鸡汤鱼翅,真是滑润细腻,酥烂入味。”

叶容浅点头:“好吃。”

“这个红焖熊掌,好吃得不得了!快尝尝!”她极力推荐。

叶容浅闷头吃:“好吃。”

新月撑着下巴,嘴角挑着一抹笑,看着她道:“所以叶家小姐,就只有好吃这一个词吗?”

叶容浅惭愧道:“公主,请原谅我……不善言辞。”

“我在蛮国就听闻大行盛行诗书之礼,还以为大行子民要么能言善道,要么是书呆子,无趣之极,没想到你既不善言辞,也不是书呆子,倒挺对我的胃口的。”她举起茶盏,虚碰一下,一口饮尽,“以茶代酒,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这大概是蛮国交朋友的礼节,叶容浅忙一丝不苟地照做,给自己灌下一大杯茶水:“能得公主垂青,真是荣幸之至。”

吃得正尽兴,忽有两名男子走过来,老远就闻得其中一位爽朗的笑声:“小月,宫宴好玩儿么?”新月公主眼前一亮,亭亭立起身:“子远,七哥,你们来啦!”

来的人正是皇七子慕子衾和皇九子慕子远,这两位叶容浅都没见过,只是略有耳闻。这位迎娶了邻国公主的皇九子慕子远,性情同她一样直爽,甚至还有些……跳脱,有关他的消息常见于茶摊小酒馆的八卦闲聊中,人人都叹他也就是命好,能生于皇室之中,这样懒散的性子才能养尊处优。

而皇七子慕子衾,平日行事十分低调,为人温和,脸上总是带着笑,在众皇子中其实并不打眼,所以民间评价只有笼统的一句话:心软人好。

叶容浅忙站起来行礼:“叶家叶容浅拜见七殿下、九殿下。”

低沉温润的声音擦过耳畔:“不用多礼,快请起。”

这声音,稳重低柔,清澈明净,和煦地掠过耳畔,倒好听得紧,令人如沐春风。叶容浅心中一沉,不动声色地起身:“谢七殿下。”

皇九子同新月公主夫妻情深,见到她就腻缠得紧,也顾不得旁人。心软人好的七殿下便在叶容浅身旁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抬手朝她敬了一敬,笑道:“叶家小姐自便,不必拘礼。”

不拘礼不拘礼,她向来随遇而安,不必为她操心。叶容浅瞟了他一眼,垂下眼帘,侧身避了避,道:“多谢七殿***恤。”

他不置可否,唇边挑着一抹浅笑,修长的手指转着酒杯,并未看向叶容浅,目光落在杯壁上绘的一株寒梅上,那枝梅枝干遒劲,艳丽的红点连缀成娇艳花瓣,溶入他深沉的眼底:“听闻前段时日叶家小姐不知因何事晚归,被叶相爷禁足府内足足一个月,如今总算能出来走动,也算是件喜事。”

短短几句话,机锋尽显。

他在试探她。

她心下了然,思量片刻便从容笑道:“七殿下既然知道这些事,那定然也知道我素来喜结善缘,从不与人为难。”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再正常不过,她绝对合作,守口如瓶。

慕子衾柔声道:“叶家小姐心地善良,我自然是明白的。”

“不敢当。”

保守秘密,又是一笔善缘,这趟宫宴来得值。

她笑弯了眼,亲自给慕子衾斟上一杯酒,举起手中的茶道:“容浅酒量不行,唯恐酒后失仪,在此以茶代酒,先干为敬了。”

他眸底含笑,指尖搭在薄薄的瓷杯上,洁白莹润,恍如初冬的细雪。

“大姐,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你好久了!”手臂忽地被人大力一扯,杯中茶尽数洒出来泼湿她的衣裳。叶容浅叹口气,放下杯子,用手绢擦拭身上茶渍,温声问道:“怎么了?”

叶容华楚楚可怜地望着她:“大姐,前段时间你被禁足一个月的事传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今日宫宴,素日与我交好的那些小姐们都问爹爹为何如此狠心待姐姐。可是妹妹只知道大概,不敢浑说,你不去解释一下,实在有损咱家的名誉啊。”

大家闺秀深夜独自归家,这种消息她亲口说出来,名声一败坏,只怕这辈子都没人上门求亲了。这种名声败坏的事情,她是不怎么在意,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消息伤的不仅是她的闺誉,还会令叶家所有姑娘蒙羞,到时候只怕连三个妹妹的婚事都难说。

她迟疑着:“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解释一下而已,有何不好?莫非你真的想让爹爹背上狠心之人的骂名?”她刁难叶容浅惯了,叶容浅每次也都十分配合,想不到这次叶容浅会犹豫,她不由睁大眼睛质问道。

若叶容华只想求得一时痛快,她依她便是。站起来拍拍衣服,她笑道:“既然这样,我不去实在是不孝极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那声音慢条斯理,低沉而温和:“叶二姑娘,据我所知,叶相爷为人忠厚,绝非狠心之人,明眼人自是不会信那无稽之谈,叶二姑娘又何必同那些糊涂人计较呢?”

叶容华不服气地仰起脸冲他嚷道:“你是谁啊,凭什么……”叶容浅扯扯她的袖子,及时刹住话头:“谢七殿下教导。”叶容华神色一凛,顿时噤声。

慕子衾笑道:“方才同叶家小姐聊得正好,只是不想被人打扰罢了。”

叶容华领会到慕子衾话中的逐客意味,咬咬嘴唇,抬起头来看着他,波光盈盈的眼里带着些许委屈。

慕子衾温和地笑着,只管跟叶容浅说话,看都不看她一眼。

“大姐!”

“二妹妹,我……”

神色淡然的俊美青年慢悠悠地打断她的话:“对了,叶二姑娘,我来的路上,恰巧听到叶夫人在同石御史夫人聊天。”

叶容华不明所以:“……聊什么?”她记得父亲一直看石御史大人不太顺眼来着。

“石御史之子今年高中,好一个状元郎,与叶二姑娘郎才女貌,真是绝配。”

少女震惊脸:“……啊?”

慕子衾抬起手臂遥遥地指过去,唇边柔和的笑意宛如春风:“就在那边,叶二姑娘不想去看看么?”

她瞪了叶容浅一眼,有些不甘心,但想想,还是一跺脚,告退下去找叶夫人了。

叶容浅笑道:“多谢殿下为我解围。”

“不必多礼。”慕子衾神色温柔,低垂着的浓密睫毛下敛着一汪春水,眼睫交织出一线光华,如此美色,叫她看得都心中一跳。

她明白这就是她为他保守秘密的回报,可纵使她心中再老成,到底还是年方十六七的少女,对英雄救美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很容易动心的。

“不过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二娘若是真能为二妹妹觅得一位佳婿,也是件好事。

他挑眉:“不是。”这句不是承认得极为坦荡。“石御史之子身为状元郎,前途远大,又是家中嫡长子,就算叶二姑娘才貌双全,到底也不配。”

叶容浅低下头,虽然知道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悄悄弯起唇角。

这位心软人好的皇子,行事作风令人如沐春风,秘密虽然多了一点,但谁能没有秘密呢?她也不是好奇心重之人,如今她十六七,正是嫁人的好年纪,若以后能嫁得这样的夫君,也算是圆满。

两笔善缘和一个理想夫君的参照人选,这便是叶容浅今日出席宫宴的收获。

本该清净的书斋里吵得像菜市场,容浅捧了本书靠着书架站着,瞧着面前这两个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人,不由头痛。

要不怎么说读书人犹如雪松,风吹不倒、雪压不弯呢,这位写书人言骁着实毅力惊人。自那次遭拒之后,他隔三岔五地就要来找书斋老板品评自己的文章,一心指望有朝一日能出一本属于自己的书。

可惜书斋老板虽然开着高雅书斋,却着实没什么气质,是个不折不扣的低俗奸商,他帮人出书谋取利益,而且胆子极大,出书不论种类,连朝廷禁了又禁的小黄书,他都敢偷偷摸摸地出,定价还开得极高,赚了个盆翻钵满。这人性子荤素不忌,求他帮着出书,前提只有一个,书要能卖得出去,要受欢迎,要能给他赚钱,否则一切免谈。

言骁悲愤地把手稿摔到叶容浅面前:“叶家小姐,你看看!”

叶容浅绝对有求必应,立马放下书拿起手稿细细看了一遍,想想他的脾气,二话不说决定拍马屁:“言公子这回写得非常好,故事很精彩,引人入胜,十分对我的胃口。”

旁边的书斋老板噗的一声喷笑出来,言骁脸上顿时如同笼了一层黑云一般,阴沉沉地拉下脸:“你真这么觉得吗?”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她自觉这回夸人夸得还不错啊。

言骁磨着牙,阴恻恻地看着她道:“你知道刚才夏老板说什么吗?”

“什么?”

“他说,若是有人赞我写得好,那人必定是叶家小姐,她一定会说故事精彩、引人入胜、对她的胃口!他说你为了结善缘,什么鬼话都说得出口。”他看起来像是在咬牙切齿,“叶家小姐果然说得一字不差啊!”

叶容浅语塞,默默地看向那个把锅丢给自己的夏渊。

书斋老板,不揭穿我们还是朋友。

言骁那两条浓墨般的眉毛狠狠地拧起来:“我写的真的有这么差吗?”

书斋老板慢悠悠地接了句话:“不忍卒读。”

“没文化别乱说,不忍卒读不是这么用的!”言骁火气甚大,“别磨磨叽叽的了,给句实话啊叶家小姐,说啥我都不怪你!”

叶容浅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实话:“其实言公子文笔极见功力,只是……只是阅历少了些,因此故事有些……”

言骁哼了一声,把头扭过去,只留给她一个黑黑的后脑勺。

读书人的善缘真的好难结啊。

“都跟你说了不行了,你自己非要找刺激。”书斋老板火上浇油,转而对叶容浅道,“叶家小姐,后天有个书会,你要不要来看看?”

“我不过是爱看些话本笑话,又不是高雅之人,还是算了吧。”读书人的善缘在她看来是没指望了。

言骁心向往之,只是书斋老板没开口请他,碍着读书人的矜持,他不好意思开口。

书斋老板笑了笑:“你最喜欢的清舟先生也会来,这机会可是难得。”

叶容浅眼睛亮了。她在乎的东西不多,性子一向清淡,难得有这么一个爱好。

“我去我去我去!”听到清舟先生会到场,言骁憋不住抢答道,读书人的矜持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边儿去,没问你。”书斋老板不耐烦地挥挥手,“叶家小姐,你怎么说?”

她要行善积德,不可随意怀疑别人,只是书斋老板的性子她熟悉得紧,无利不起早,今日倒是奇了。

她温顺地道:“那就多谢夏老板。”

书会安排在京城里一处有名的园林里,一路走来,移步换景,亭台楼阁建得颇为精巧奇趣,曲廊回旋,雕花窗栏隔出几方天地。嶙峋假山围出一处不大的湖,湖上碧叶田田,亭亭地立着一片粉色芙蕖,香远益清,锦鲤在澄澈的水里游来游去,金色鳞片迎着日头闪闪发光。远处一排垂柳隐着道曲流,清脆鸟鸣声声入耳。

厅里书生模样的人三五成群围坐一桌,或联诗,或对联,或下棋,聚会倒清雅得紧。

叶容浅坐在窗边,摇着一柄团扇,笑眯眯地问道:“夏老板,清舟先生此时可来了?”

书斋老板不慌不忙地喝茶:“急什么,到了时间他必定是会来的。”

不知言骁使了什么法,竟也跟着书斋老板一同混进书会来了:“我也想见见清舟先生,同他讨教一二。”

她诚恳地祝福言骁:“想必和清舟先生讨教过后,言公子找到窍门,书也定能卖得红红火火。”

言骁阴着脸:“你闭嘴!”他一向跟叶容浅不对盘,一句话都能翻脸,结善缘是妄想。

叶容浅十分听话地捂住嘴,对他严肃地点点头,然后在他阴沉的视线中,静静地扭头望着窗外,盘算着待会儿若是见到清舟先生,能同他结善缘就极好了,只不知道他的脾气是否同言骁一样古怪。

若他真同言骁一般古怪,那……她也是要努力结善缘的。

“你俩还是消停些,就算清舟先生到此,你们也未必能说上一句话。他可是出了名的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书斋老板眼睛一转,意味深长地道,“不过,我倒有个法子。”

“夏老板请讲。”

“奸商!”

他瞟了言骁一眼:“叶家小姐附耳过来……”

言骁一张白净斯文的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方道:“夏老板请讲!”

书斋老板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大厅中央,低声道:“你们看中间那位白衫青年,他可是你们此次见清舟先生的关键人物。”

这位极重要的关键人物,看背影就知道是青年才俊的白衫青年,不是她夸口,实在是十分眼熟。

言骁困惑:“他是谁?”

“那位公子姓甚名谁,我哪里知道。”他颇为惬意地饮着茶,漫不经心地挥挥手,“能跟你们透露关键人物是哪位已经很够意思了,剩下的还是要看你们自己。好歹,一位青年公子总比神秘写书人清舟先生要好接近。”

的确要好接近,而且相处起来还令人如沐春风。叶容浅端着茶杯,眼观鼻,鼻观心,稳坐不动。她绝对没有在春心萌动,有一个理想夫君参选人已经不错,再妄想把它付诸现实就很不对了。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言骁点点头,看着叶容浅扯扯嘴角,叫了她一声,“叶家小姐,不如我们俩去一趟如何?”

她睁大眼:“去哪里?”

言骁不耐烦地道:“自然是去找那位白衣公子套套话,打听一下清舟先生的事情,你别说你想让我一个人去啊。”

好难得的善缘机会……

叶容浅自然不会拒绝言骁难得的邀约,但那位白衣公子……她踌躇半天,还是道:“走吧。”

不知怎的,那位白衫青年坐的桌子竟只有他一人,无人上去同他搭话,他独自一人斟茶细品,却也自在。两人走到他桌边,言骁咳了一声,道:“这位兄台,不知怎么称呼?”

慕子衾抬头望见叶容浅两人,嘴角一勾,笑道:“在下姓穆名清,不知你二位如何称呼?”

叶容浅默默地看着他,眉毛抽了一抽,没说话。

保守秘密这种善缘她最近真的结了好多,重复的善缘到底还算不算是善缘啊?

“在下名言骁,这位是叶家小姐叶容浅。”

慕子衾请他们俩坐下来,分别为二人斟上一杯茶水,微微一笑:“我们在这里相遇也是缘分,我看两位极面善,倒不如交个朋友如何?”

叶容浅沐浴在春风里愉快地点头。

言骁大概也不太懂该怎么和陌生人搭讪,他摸摸头发,竟然十分直接地道:“其实我和叶家小姐找你没别的事,都是为了清舟先生而来。”叶容浅端着茶水猛往嘴里灌,被呛得直咳嗽,眼泪几乎都要迸出来。言骁尚不自知,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了?”

一方素帕及时递过来,叶容浅接了捂住自己的嘴,咳了半天方才缓过来,摆摆手道:“我没事,多谢穆公子。”

春风到底是春风,实在是温柔体贴:“叶家小姐无事便好。你不必紧张,言公子是个难得的直率之人,你们特意前来问我,想必都极爱清舟的书,这也没什么,他因有事耽误了一会儿,很快便来了。难得遇见对脾气的人,两位坐下来聊聊吧。”

叶容浅坐在那儿默默地喝茶吃点心,连言骁这样个性的人居然都能和他相谈甚欢,不愧是春风。

她若是也有这般能力,何愁结不到善缘啊……

半刻钟后,神秘写书人清舟先生姗姗来迟。说失望吧,不至于,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毕竟清舟先生在她心中的形象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而不是一位,嗯,饱经沧桑、看起来还十分粗犷的中年大叔。只见他一把大胡子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精光闪烁的双眼,比任何江湖汉子还要像江湖汉子。

“坐吧,这位就是你们想见的清舟先生。”

清舟先生咧嘴一笑,一口整齐白牙亮得闪人眼:“都不用叫我清舟先生,我本名周青,别整那文绉绉的。”

叶容浅和言骁双双被镇住,咽了口口水,呆呆地点点头:“好的,周青先生。”

“周青,收起你的江湖做派,这二位可都是你的仰慕者。”或许现在已经不是了,“拿出点文人的样子。”

清舟先生无可奈何:“是。”

“不不,穆公子,完全不用在意我们的看法,清……周青先生想要怎么样都可以。”

言骁受的打击有点大,正在努力寻求安慰:“你……真的是清舟先生吗?是真的吗?不是什么人假扮的吗?”叶容浅也眼巴巴地看着他。

中年大叔咧开嘴露出一排雪白闪亮的牙齿,笑眯眯地给他最后一击:“是呀,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落魄的写书人垂头丧气地把头扭向窗外。

今天的风有点冷啊。

桌上瞬间就冷场了,沉默的气氛宛如被冻结一般,春风自顾自地翻书看,完全没有意识到自身融冰化雪的责任。。叶容浅只好绞尽脑汁地找话题:“我看过周青先生您在最新一期《会心一笑》上的文章了,写得非常好,故事很精彩,引人入胜,十分对我的胃口,令我十分佩服呢。”

在一旁垂头丧气了半晌的言骁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脸色变得好了许多。

周青摆摆手:“随手的草稿而已,不算什么。要我说,最令人敬佩的还要数行走江湖的汉子了,爱恨分明,说杀就杀,快意恩仇,多逍遥自在!”

言骁的脸又瞬间沉下去了,像是堆满了黑压压的乌云。

原来清舟先生的爱好这么的……直爽。叶容浅继续找话题拍马屁:“看不出来周青先生这样一位豪迈之人,也能写出那般细腻动人的文章,着实令人敬仰。”

言骁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汁来了,愤怒地瞪着叶容浅。

周青毫不在意:“过奖过奖,这算得了什么,依我看,还是那些武功超群的江湖侠士更令人敬仰。”

“……清舟先生。”

“啊?”

你们读书人都这么不好结善缘的吗?

“你们俩都闭嘴!”言骁忍无可忍,“我可不相信你这种粗俗的江湖汉子就是神秘人清舟先生!你跟我来!”

言骁对这个向往粗俗江湖汉子的糙人也能写出比他好的文章表示不服。

他站起来一把揪起周青的衣襟就往书斋老板那边走,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喊:“夏老板,别吃了!快来,有正经事儿呢。”

“干吗?”周青被他带得踉跄两步。

言骁恶狠狠地回头瞪他:“验明真伪喽!”

叶容浅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默默无言。这剧情发展得太快她来不及反应啊,话题刚找了一半,善缘还怎么结啊?

慕子衾柔声道:“不好意思,让叶家小姐见笑了。”

她忙道:“不不,完全不关你的事,倒是我的朋友闹了一场。话说回来,清舟先生他……是穆公子你的客卿?”

他不置可否:“叶家小姐很喜欢他?”

叶容浅嗯了一声:“清舟先生的笑话写得极好,幽默诙谐,非常值得我辈学习呢。”

慕子衾为她斟上一杯茶,含笑道:“这回见到他本人,叶家小姐该失望了吧?”

见四周无人,她凑过去小声道:“说实话,是有那么一点点,清舟先生瞧着着实像位行走江湖的……侠士,和我印象中的文人实在不一样呢。”挥毫泼墨的文人不说性格要多古怪,好歹身材应该要像言骁那样弱不禁风才对吧。

他也很配合地压低声线,小声道:“别看周青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其实他的身体底子不好,倒时常生病,不是块练武的料子,所以才把自己打扮得跟江湖人一样,来一圆自己心底的梦。”

叶容浅点头释然道:“难怪如此,我说嘛,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怎能写出这样细腻的文章来。”

“正好,我嫌这书会无聊,带了一本书解闷,正是他平日随手写来,未曾在世面上流通的。”他微笑着把手上的书递给叶容浅,“叶家小姐要不要看看?”

叶容浅咽了口口水。

说不想看,那必须是假话。只是这么主动地向她释放善意,就算他本性是温柔又体贴的春风,她也有些不敢接受。

看着她心动又犹豫的模样,慕子衾笑着把书放到她手里,温声道:“又不是什么罕物,不过是一本书而已,送给你便是。”

抓着书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一整本清舟先生的手稿,从未面世的随笔笑话,流出去会令人疯狂。

“七……穆公子,这实在是……”她捧着书欲哭无泪,这份人情太贵重,她要结多少善缘才能还得起啊。

“上回宫宴,多谢你没有揭穿我,这回权当是还个人情吧。”

在叶容华刁难她的时候,他挺身解围就已经还了人情,何况那上好的金疮药和剩下的银子更是解了的她燃眉之急。如今七殿下一片好意,她不能拂逆……她决定以后每天为他多烧一炷香来祈福。

眼前这个人已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有半盏茶的工夫了。

叶容浅默默地端起一碗馄饨遮住自己的脸:“夏老板,有话直说,在下能帮的一定尽力帮。”

“能帮能帮,绝对能帮!”书斋老板殷勤地接下叶容浅手里的碗,“叶家小姐你了解我的为人,我岂会提那些无礼的要求!”

她舀起一只馄饨塞到嘴里,含混不清地道:“有困难尽管说,尽管说。”

“我听说……你手里有一部清舟先生未曾面世的手稿……”

一口馄饨蓦地堵在了嗓子眼。

她弓起身子咳得满面通红,用力摆手:“夏……夏老板……”

他忙不迭地倒点水:“叶家小姐,别激动,来喝点水,喝点水。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急什么。”

一盏茶下去,她总算缓过劲来,忙道:“夏老板,我是很想结善缘没错,但这本手稿乃是朋友所赠,恕我不能从命。”

他拍拍桌子,瞪了她一眼:“你想哪去了,我是那种人吗?我素闻清舟先生字写得飘逸俊美,知道你手中有他的手稿,所以想问你借过来,仿照着他的字做成字帖儿,拿到世面上去卖。这点小忙叶家小姐都不肯帮吗?”

……就算是这样,能想出这主意也是绝了。

叶容浅这才反应过来:“这个自然没问题,明日我就亲自把书稿给你送过来。”

善缘结不尽,春风吹又生。

谈妥了这件事,书斋老板开始拿她取乐:“听说叶家小姐你跟七殿下关系不错,早先我还不大相信呢。”

叶容浅埋头吃馄饨,汤汁清醇,肉馅鲜美,皮也擀得极薄,好吃好吃。

他不紧不慢:“这回特意带你去书会,试试看能不能搭上七殿下这条线,接近清舟先生,跟他谈谈日后的合作计划,没想到还真成了,多谢了。”

她一口气把汤喝光,抹抹嘴:“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书斋老板惊奇地看着她:“知道你脾气好,喜结善缘,可这回利用了你的闺誉,你还不生气啊?”他现在就憋着劲想看看叶容浅发火的模样呢。

……就算不利用她的闺誉,也没人会上门提亲啊。叶容浅表示这都是小事一桩:“我之前就猜到了。”

书斋老板一脸“我的朋友不可能这么愚蠢”的表情:“都知道了你还来?”

叶容浅笑弯了眼:“夏老板只有这么小小的请求,我怎能不应呢?”

很多事情她不是不明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因为清心寡欲的原因,很容易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问题,往往能看透事情的本质。不过看透归看透,她乐于同别人结善缘,就算知道对方抱着怎样的动机,她也能够绝对配合地跟着别人走。

他“嘁”了一声:“真没劲,还以为你会发火呢。”

叶容浅讶异:“你想看我发火的样子?”这癖好似乎略奇怪啊。

书斋老板叹气:“从没见过你发火啊。”

叶容浅整理情绪,两条眉毛拧起来,嘴角一沉,道:“夏渊,我很生气。”

“……哈?”

她顶着苦大仇深的脸,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对他道:“我、很、生、气。”

气氛凝滞片刻。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半天。

“噗……”书斋老板喷了,伸出大拇指比着她,“叶家小姐,你也是绝了,这气生得好,生得妙啊。”

虽然反应跟她想象的不大一样,但是……这也算达到她的目标了吧。

好难得……吃饭居然叫上了她。

叶容浅坐在下手,默默地捧着一只小金碗扒饭。她面前的那碟龙井虾仁已经***掉了一大半,虾肉脆嫩弹牙,味道十分鲜美,蟹黄鱼翅羹也被她用勺子挖了几勺到碗里,用来泡饭吃再好不过。

叶相爷这里的膳食供应比叶容浅那里好太多,这些都是她寻常吃不到的,须得抓紧时间多吃两口。

她默默地吃,叶相爷和二娘姜氏就默默地坐在上面看,一句话都不多说。看她吃得差不多了,叶相爷给姜氏使了个眼色,姜氏便笑着开口了:“容浅,我听说七殿下给你下了个帖子,邀你含真节一同出游,这可是真的?”

二娘直率,对她说话永远都是这么直接。

容浅用手帕擦嘴,站起来微微低首,恭敬道:“是。”

七殿下投她所好,拟好内容之后,特意让清舟先生执笔写的,那帖子背后还体贴地附赠了一则小笑话。

“你是怎么想的?”

说是邀请,慕子衾用这个身份下帖子送到府里,其实更应该算是命令。叶容浅道:“女儿全凭爹娘做主。”

叶相爷想想,道:“毕竟七殿下邀请,你若不去实在拂他面子,为父不好交代。只是你终究是女孩儿家,含真节毕竟又不是什么寻常节日,你这一出去,外面难免有流言蜚语,为父着实为难啊。”

父亲的话说完了,叶容浅也想明白了,叹了口气,知情识趣地道:“女儿怎能让父亲为女儿忧心。不过是同七殿下出游,那些闲人又能说些什么呢?纵然外头有流言蜚语,我也是不怕的。”

当今圣上年岁已老,父亲想要在朝堂站队,想要投到春风皇子的门下,她就遂他心意。左右代价不过是她那没三两重的闺誉而已,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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