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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的春天》 第11章：痛苦的晚自习 免费试读

通常的情况下，我紧紧地跟着后婆婆，因为，我随时都准备着给她打下手，我想，在她看来或许也是这样认为的，我就是一个从他男人家里来的一个小佣人，却不是她的什么孙女来着，她的心里只有华子，每每有什么好吃的，都拿给他尝鲜。

在那阴暗潮湿的逼仄的厨房里，我时常表现得特别勤快，一会儿给她淘菜，一会儿又帮她朝灶膛里倒进新鲜的煤炭，我小心翼翼地做着一切力所能及的事，常常在她背向着我，看不见我的脸蛋时，我老是会凝视着那副厚身板打量着，看上去这样一个不起眼儿的老太婆，却让我的心时常害怕不已，她对我严厉苛刻着，在她的眼里，对我没有一点儿温情可言。

我的一言一行通常她都看不惯，变着方儿的要时常干涩我来着，仿佛那样她就好受些了，因为，我的到来耗费了她大量的精力，还吃了她的米，喝了她的汤，虽然我是带着“粮票”来的，但是，那老妇人就是要仇视我。

“莫动！莫动！莫给我把碗打烂了！”

每当我呆在厨房里，帮着她做完她分派给我的活计后，就无所事事地站到一边去了，但是，那时的我却又担心着后婆婆又会干涩我来着，看见我那样子抄起个手，站在一边木杵杵的，一定会更加讨厌我的，于是，我常常在那个闲暇的时光里，尽量再找点儿别的活计来做，好填满我那多余的时间，可是，那时，我也常常受到她的干涩，她并不领我的情，说话粗声大气的，我就更加难过了。

有一次，当我洗完碗，忘记把碗里的水一点儿不落的全都擦拭干净时，她走上来，朝最上面的一个碗看了看，旋即就沉起了脸：

“给你说洗了碗要把里面的水擦干净，擦干净！”

她说后面那几个“擦干净擦干净”的时候，看上去凶极了！本来她就不是我的亲婆婆，当我常常与她单独呆在厨房里的时候，我的一颗心总是紧紧地揪着的，被她那样子一说，我的泪水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不争气地沁了上来。我掉转头去，抬起胳膊去扯挂在钉子上的洗碗巾，故意用胳膊挡着我的眼睛，不让她发现我被她说哭了。

我觉得，在那个家里，陌生的气息随时像一张无形的网似的笼罩着一切，我感到压抑无比，没有一点儿温暖可言，爷爷在家里通常都是不大说话的，他不上课的时候，除了吃饭的时间与我们呆在一起，其余的时间，我常常看见他戴着个老花镜，坐在木窗前，借着外面的光亮看杂志。他从来都不大进厨房的，只有吃饭的时候，偶尔会去拿个碗筷什么的，爷爷从不吼我，也不给我脸子看，似乎他与我走得是那样的近，却又常常让我觉得我俩的距离是那样的遥远，总之，那是一种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说不出的一种怪怪的感觉。

那样的感觉从我见到他第一面时起，直到后来我离开，都不曾改变过。

没有温情的家对于我来说，早已习惯，无论是在县城里的那个家，抑或还是爷爷与后婆婆的老师宿舍里的那个家，我都能默默忍受，在那样的环境里，忍受便成了我生命的全部，可是，我想说的是，有时，我也真的感觉快熬煎不住了啊！

在爷爷的那间宽大，冷清的办公室里，我一次次悄悄地留下了多少的泪水啊！

“走，老王，上去了哦！”

每当那些冷寂的夜晚到来的时候，我帮着后婆婆把家务活拾掇完后，歇上一会儿，她便开始催促爷爷了。那时，我总是心陡地一紧，真想一个人呆着啊！可是，我是百分之百也逃不掉接下来的命运的。

“小雨，把书拿起，走。”

那时，我只好悄悄地嘟嘟嘴，拿着我的小课本，一边搀扶着后婆婆，一边痛苦着。我想，那老太婆真的是太令人厌恶了，我是多么的想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在床上呆着啊！我常常感到很疲惫，心很累，没有温情，我只想悄悄地躲进被子里，把自己深深地绻起来，发发呆，可是，后婆婆每晚都要逼着我去上晚自习，若我拒绝，指不定会遭到她如何地责罚呢！事实上，我一次也没敢那样付诸实施过，就算我再不愿上那劳什子，也只能强撑着，扶着她去教学楼上爷爷的办公室。虽然，她已经退休了，不再教书了，但是，她的求知欲似乎并没减弱，爷爷常常在办公桌前备课的时候，她也戴个老花镜，坐在他的对面，低头认真地翻看着手里的杂志，不时地与爷爷聊着天，我就像个灯泡似的坐在他俩不远的一张靠着门的办公桌前，把我的小课本看来看去，可是，我常常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的，我只想睡觉，睡觉！我还是个孩子，还不到八岁啊！

“小雨！”

当我不经意头一埋，睡意极力地搅扰着我，再也无法强撑着的当口，后婆婆便坐在那边的位置上，朝我大声地喊上一声：

“睡睡睡！才几点儿就睡？！”

听见她吼我，我只好撇撇嘴，再次佯装认真看书。

那时，我觉得后婆婆一天到晚根本就没什么瞌睡，我发现她根本就不喜欢睡觉，只是热衷于粘着爷爷，虽然，那时她已经到了晚年。

后婆婆虽然一大把年纪了，但是，我却很少看见她脸上有皱纹，她几乎可以说是根本就没有那玩意儿，因为，她很懂得保养，有着自己的一套美容秘笈。

她从不用热水洗脸，就算大冬天的，她也只是用冷水，有次偶尔听她摆起，洗冷水不长皱纹，所以，她便成功了。

爷爷每天早上起床后就坐在被褥里，抬起双手在脑袋上，从额头向后一遍遍地挠着，那时，他的十根手指就成了梳齿，在脑袋上梳来梳去，那是他的养生秘笈。很多个早晨当我起床时，侧过身去的时候，总是会看见那一幕。

他们的生活显得十分有规律，一日三餐也总是那样，毫无新意，早上馒头稀饭，中午两个素菜，晚上面条，天天如此，除非有客来，才会稍稍地变化一下。

总之，我是不喜欢他们那样的生活的，也更不喜欢上那痛苦的晚自习的！我还是个孩子，一个需要温情的孩子！

相比之下，我那个表哥——华子，就显得要幸福得多了！

他可以不上晚自习，因为，他的家就在离学校不远的街上，但是，那家伙却对上晚自习充满着无比的好奇，我常常想，这有什么好玩的呢？我还巴不得不上呢！

有一次，他来爷爷家串门，吃***，拾掇完家务，我照例拿着课本去了办公室，华子背着书包，放了学，他根本就没回家，而是径直地来了爷爷家。当他走进办公室的刹那立刻就被房间里的那个地球仪吸引住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我每晚都会看见那破玩意儿，我才不稀罕呢！说实话，我讨厌看见那圆圆的家伙，每当我一抬头，不经意间瞥见它的时候，我就会立马想起自己正在办公室，而不是在家里，我就还得熬到深夜。

华子，真不愧是华子！

我算是佩服他了那次。

后来，爷爷与后婆婆终于上来了，偌大的屋子里静寂着，爷爷在备着课，后婆婆仍旧像以往那样看着杂志，华子与我坐在一起上晚自习，他先是把课本竖到桌子上，尽量把头缩下来，不让爷爷他们瞧见自己，他叽叽咕咕地与我聊着天，可是，我并不想搭理他，因为，后婆婆喜欢他，我很吃醋。过了一会儿，当我还没看到十页的时候，那家伙突然头一埋，就撞到了桌子上，他打瞌睡了！那时还不到九点。

“华子！华子！”

后婆婆喊了两声。

“华子瞌睡来了，都睡着了。”

后婆婆走上来，躬身朝华子的脸蛋看了看，爱意绵绵地把他的口水擦干净，把他摇醒道：

“好了好了，回去睡觉了。”

我的心顿时就凉了，在那些深夜里，当瞌睡虫爬上来极力地搅扰着我的时候，后婆婆通常都会走上来，弯起她的食指和中指，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狠狠地扣几下：

“睡睡睡！才几点儿就想睡？！”

她常那样子干涩我，可是，那时的我，的的确确是多么地希冀着能够睡上一觉啊！哪怕是小睡一会儿也足以慰藉我那黯淡的小小心灵。

上晚自习对我来说总之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本该快乐，无忧无虑的年纪，却每晚都要来做这劳什子。偶尔后婆婆没来，只有我和爷爷单独呆在办公室的时候，我时常可以坐在我的位置上走点神，分点心，或者是感觉再也撑不住，想睡觉的时候，我才会向那边正坐在办公桌前写着教案的爷爷打个报告：

“爷爷，我瞌睡来了，好想睡觉。”

“那就回去睡嘛。”

那时的我就觉得我的爷爷是多么的慈爱啊！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爷爷了。可是，大部分的时候，后婆婆还是在的，与爷爷一起呆在办公室里，成为了他俩美好的恋爱时光，现在的我如是想。

“好好看书！”

通常的情况下，当我坐在办公桌前每每打瞌睡的当口，后婆婆便会走上来用她招牌的动作在我的桌子上重重地扣几声，以此来提醒我别打瞌睡，于是，我只好再次努力睁开我的眼睛，埋着头，看着课本，那时，其实，我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只是，俯视着面前的一切，不一会儿，眼皮又打起架来，我又开始梦周公了。

在她一次次的呵斥声里，我一次次从睡梦里惊醒。那样的夜晚，不是我这样一个还不到八岁的小孩儿所能忍受的，当我坐在那儿的很多个夜晚，我常常想起我的表哥来，无数次美好地猜测着他应该在梦乡里了吧？啊！他是多么的幸福啊！

华子与我的大姑姑爷其乐融融的生活在校外的那条街上，有时，遇见他也和我一起去上晚自习的时候，后婆婆常会心疼地道：

“好了好了，不看了，回去睡觉了。”

就像那个晚上一样，看见他打瞌睡，后婆婆却从来不干涉他，更不会吼他！

我知道，她那些爱意绵绵的话是对华子说的，而不是我，从来就没有过，于是，我便得到了暂时沾光的好处，跟着我的小表哥一起捏着课本，走出办公室，他回他的家，而我回寝室。又好几次，爷爷他们抛下我，我独自一人在那深夜时分，抱着我的小课本通过昏黄黯淡的楼道，扶着栏杆，眯缝着眼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我不敢睁开眼，或者把眼睁得太大，因为，我害怕看见前方不远的楼道里站着一个黑乎乎的像幽灵一般的东西，抑或是，不经意一回头，看见身后突然站着一个面目狰狞的家伙，正朝我扑来。

曾经在我的一次不可多得的远足里，我看见教学楼后边的小溪边围着一大群人，我好奇地走上去，然后我便知道他们在看什么了。小溪里，在那两块小石头围着的水洼里，我看见一个已经泡胀了的白生生的圆东西漂浮在那儿，之后，一股更大的水流过，带走了那诡异的东西，那是一个死婴，一个婴儿的脑袋，我想那孩子一定是个女孩儿，和我一样的不受待见的丫头片子，生了她，又丢弃了她，在那冰凉的溪水里，她渐渐飘向远方，远离了我的视线所以，在我独自一人回寝室的暗夜里，我常想起溪边的那一幕，我怕极了！我觉得我什么都可以忍受，哪怕是杨莹珍与林孝昆他们的打骂，但是，那样阴森恐怖的夜晚，是我那幼小的心灵极力想逃掉的，我才七岁啊！怎么能够一次次笼罩在阴森的黑夜里，被惊悚的场景吓得颤抖不已啊！

当我终于走到宽大的操场上，走进被路灯照亮的所在，通常才感到稍微安全些，抬起头来，看见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夜空，我知道，它和我一样，是被遗弃了的孩子。